一个1600多年前来自波斯的玻璃碗，为何出现在温州这座小山头上？

日期：2023-12-21来源：温州租房作者：温州大学瓯江学院

“东晋江山称永嘉，莫辞红旆向天涯。”

唐代才子、“文三元”张又新赴任温州太守时，诗人好友赵嘏如此表达对温州的赞美与向往。

东晋南朝时期的永嘉郡，是众多文人墨客神往之地。自东晋明帝太宁元年（323）永嘉郡建立后，众多重量级文化名人来温州出任郡守，温州文化也迎来了一次高光时刻。

这处“东南山水窟”，在名家们的加持下，“东晋江山称永嘉”为后世文人所公认。如元嘉三大家谢灵运、颜延之、鲍照等人诗中的池塘春草，如丘迟文中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名垂青史。

东晋南朝时期，见诸史料的温州知名郡守，有王羲之、谢灵运、孙绰、王和之、裴松之、颜延之、檀道鸾、丘迟、毛喜等，其中不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琅琊颜氏等世家大族。还有一些则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当代考古中掀开面纱。

磨砂玻璃碗，分别出土自永嘉瓯北丁山汉六朝墓、湖北鄂城晋墓、南京仙鹤观高氏家族墓、日本橿原新沢千塚

2018年，永嘉瓯北丁山一座东晋咸康二年（336）墓中，出土一只磨花玻璃碗，经鉴定来自波斯萨珊王朝；同时出土的还有铜弩机、精品瓯瓷、砚台、银指环等。这些出土珍品，都是同时期门阀世族大墓“标配”。来自西域的玻璃器，更是魏晋南北朝贵族们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距离永嘉建郡仅仅13年，这位埋藏于永嘉瓯北的贵族，会是某位永嘉郡守吗？他出自哪个世家大族？1600多年前，来自波斯萨珊王朝的玻璃碗，是怎样跋涉万里来到温州的？

1600多年前的东晋古墓

丁山，位于永嘉县瓯北街道西部，北距温州绕城高速瓯北互通约900米，是一座海拔不足40米的小山丘。

2018年5月至9月，为配合104国道温州西过境瓯江特大桥工程建设，在报请国家文物局批准后，温州市文物保护考古所联合永嘉县文物馆，在瓯北丁山抢救性地清理了59座汉六朝古墓群。此次发掘的汉六朝古墓数量之多，居温州之冠；清理出的文物质量之高也震惊了世人。永嘉瓯北丁山汉六朝墓群发掘因此入选2018年度浙江重要考古十大发现。

特别是其中一座东晋咸康二年（336）墓，除随葬盘口壶、罐、碗、钵、洗、魁、唾壶、三足砚等17件青瓷器外，还有铜弩机、玻璃碗、石砚各1件，银指环3枚，铁镜2枚，铜钱1枚，共24件器物。

魁是用来盛取羹食的器物，这件出土青瓷魁是典型的瓯窑器物，制作上乘，在温州属首次发现。铜弩机是木弩的铜质机件，装置于弩的后部，与强弓配合使用，这些都反映了墓主人的身份等级。

尤为令人震惊的，是这件发现时已成碎片的磨花玻璃碗，一出土就引起考古文博界的关注。经过拼凑重组发现，玻璃碗高6厘米，口径8厘米薄而透明，微泛浅绿色，看起来与现代玻璃器皿没什么区别。玻璃碗样本被送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经过实验室检测，显示其来源于古波斯萨珊王朝。

来自丝绸之路的玻璃

玻璃，是现代人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品。但在长达两三千年的时间里，玻璃一直是可与黄金和宝石比肩的奢侈品，只有少数达官显贵才能享用。

中国人擅长制作瓷器，但在玻璃制品方面却不是强项。根据考古发现，世界上最早的玻璃诞生于公元前23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也就是今天的伊拉克和叙利亚地区。与西亚相比，中国直到西周时期才出现玻璃。但西方玻璃多属钠钙玻璃，中国早期生产的玻璃制品则为铅钡玻璃，多为玉仿制品。

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玻璃开始传入中国。西方玻璃因其晶莹剔透的特性，是其他材质的器物或中国自产的玻璃难以媲美的。

古人常用琉璃一词来指代玻璃，视之为珍宝。西晋诗人潘尼（潘安之侄）在《琉璃碗赋》中，称赞玻璃精美透明“灼烁旁烛，表里相形。凝霜不足方其洁，澄水不能喻其清”；自西域而来路途艰险“览方贡之彼珍，玮兹碗之独奇，济流沙之绝险，越葱岭之峻危，其由来阻远”。精美的玻璃制品需要通过丝绸之路长途跋涉，加上脆弱易碎，因此价格高昂，被视为异域珍宝。正因此，才有了白居易诗中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感叹。

位于波斯波利斯大流士宫殿上的浮雕

公元前一世纪末，罗马帝国（公元前27-496）兴起，作为罗马帝国主要手工业品之一，罗马玻璃从西汉中期开始输入中国。公元三世纪，波斯萨珊王朝（226-651）兴起，玻璃产业空前兴旺，并创新了冷加工技艺。萨珊王朝与中国保持着活跃的外交和贸易关系。罗马玻璃、萨珊玻璃通过陆上或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中国后，都成为晋代门阀士族的爱物。

门阀士族的“标配”

北魏《洛阳伽蓝记》中记载，孝文帝拓跋宏的堂弟河间王元琛与人斗富时，陈列的宝物中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等，“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域而来”。

江苏句容南朝墓出土的玻璃碗。

目前，国内出土的东晋时期玻璃器皿极为罕见，多集中于东晋都城建康（南京）。温州发现的这件磨花玻璃碗的器型、装饰，与湖北省博物馆收藏的鄂城晋墓中的磨花玻璃碗十分相似。湖北鄂城（今鄂州市）古称武昌，是三国时期吴国的都城。此外，在王羲之二叔、荆州刺史王廙，东晋都城建康最高行政长官高悝，北周柱国大将军李贤，西晋幽州都督王浚的夫人华芳等人墓中，都有发现这类磨花玻璃杯、碗。日本橿原县千冢126号墓，也发现过装饰技法、工艺及成分极为相似的磨花碗。

除了这件来自西域的玻璃碗外，铜弩机、精品青瓷、银指环、石砚等，都是东晋门阀士族墓葬的“标配”。

南京王廙墓出土罗马时期磨花玻璃杯。

以王羲之的二叔王廙为例。王廙（276－322），字世将，出身琅琊王氏。他是丞相王导、大将军王敦的从弟，晋元帝司马睿的姨弟，王羲之的二叔，曾官居左卫将军、荆州刺史。王廙的书画号称“江左第一”，王羲之与晋明帝司马绍等都曾随他学习书画，时人称“王廙飞白，右军之亚”。王廙于永嘉建郡的前一年死于荆州，“丧还京都，皇太子亲临拜柩”。1970年，南京象山发现王廙墓，他的陪葬品中，有罗马时期的磨花玻璃杯、南亚的金刚石戒指，还有瓯窑点褐彩盖钵等三十六件青瓷、铜弩机等。

南京王廙墓出土的东晋瓯窑点褐彩盖钵。

产自温州的瓯窑精品青瓷器，也是门阀士族的爱物。东晋南朝时期，瓯窑盛极一时，成为皇室和贵族的生活用品。南京、镇江等地的东晋墓葬中出土不少瓯窑精品。2017年，浙江省博物馆举办全国出土浙江纪年瓷特展，南京博物馆总馆选送的两件东晋纪年青瓷都是瓯窑的。一件是王廙墓中出土的瓯窑点褐彩盖钵，另一件是颜含家族墓中的东晋点褐彩青瓷香薰。颜含是东晋的三朝元老和肱股之臣。颜氏属琅琊大族，是颜回的后裔。颜含的玄孙颜延之“文章之美，冠绝当时”，与谢灵运并称“颜谢”，曾在谢灵运之后出任永嘉太守。瓯窑香薰出土自颜镇之墓中，专家推测颜镇之可能颜延之的兄弟或堂兄弟。

浙博藏东晋瓯窑点褐彩盖盒（钵），1958年瓯北礁下山出土。

随葬弩机，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士族常见的一种葬制礼。它是世家大族政治的一种体现。如南京琅琊王氏家族墓地发掘的11座墓葬中，除早期遭过盗扰的6座墓葬外，其余5座均发现随葬有弩机。南京仙鹤观高崧家族墓地、南京老虎山颜含家族墓地、西晋幽州都督夫人华芳墓中，也都发现有弩机。

神秘的士族名人

1600多年前，来自波斯萨珊王朝的玻璃碗，是怎样来到温州的？它的主人是谁？他会是哪个世家大族的成员吗？

东汉永和三年（138）建永宁县，是温州建县的开始，瓯北曾是永宁县治之所在。西晋发生“永嘉之乱”后，大量北方人口为躲避战乱，从中原南迁，温州也迎来大批移民。东晋太宁元年（323）永嘉建郡之初，治所也在永宁县。不久后在瓯江南岸建郡城。

据明《弘治温州府志》，东晋来永嘉郡任职太守的官员，最早的应该是谢毅，大约在永和二年（346）之前已经到任。此后，来温任郡守的世家大族众多，东晋南朝时期琅琊王氏有王羲之、王和之、王彬、王筠，陈郡谢氏有谢毅、谢铁、谢灵运等人，琅琊颜氏有颜延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