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西栅景区市集。
乌镇摇橹船。(沈孙晖摄)
乌镇,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我有很多年没回这里走走看看了。踏上故乡的这一刻,心头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她,就像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是因为这里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河,依稀还是我泛黄记忆中的模样;
陌生,是因为天南海北的游客涌入了这座小镇,我找不到一张儿时熟悉的脸孔,仿佛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过客。
我甚至愣了半晌,才把普通话“切换”成乡音。幸好,乡音未改,只是,鬓毛微衰!
姑且就把一些记忆碎片和现实画面交织,说说我与乌镇吧!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那次回乌镇是22年前。当时读大四的我,为了完成摄影老师布置的毕业作业,拿着一台凤凰相机和黑白胶卷,坐大巴车回到了故乡。彼时的乌镇,还没有“邂逅”黄磊、刘若英的《似水年华》。我想她自己也不会想到,之后会因为这部电视剧一夜爆红。
当时的乌镇,就像一位身居冷宫的佳人,只有茅盾故居,少有游客,商业稀缺。年轻人和孩子大多跑到桐乡去工作或读书,我们一家亦是如此。这座小镇看上去暮气沉沉。
但未经商业雕琢的她,却如“清水出芙蓉”,拥有令人平静的魅力——
临水楼阁、石板小路、古旧木屋、枕水人家、小河潺潺、杨柳依依……她宛如清秀的小家碧玉,婉约细腻,撑着一把油纸伞,安静地等待着与各种美丽的不期而遇。
这样的画面,方寸之间皆是时光凝固,皆是似水年华!
一位80多岁的老奶奶,“跳入”了我的相机取景框中。她费力地提着一个老式木马桶,去公共厕所“倒马桶”。虽然素不相识,但我主动帮她干了这桩“臭活”。她不停说着“谢谢”,脸上每道皱纹都露出慈祥的微笑,像极了我的奶奶。
当时的我,只是觉得很熟悉、很亲切。直到后来看到刘若英为乌镇拍摄宣传片的文案,我才知道这份熟悉和亲切,还有另一种文艺表达——来过,便不曾离开!
那年,我24岁。
今年正月初二,乌镇西栅景区。工作了22年的我,带着爱人、儿子来到故乡。当年的凤凰相机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智能手机,像素高清,色彩艳丽。这份艳丽,就像如今“浓妆艳抹”的乌镇,有着受宠般的高调,热烈而张扬——
处处张灯结彩,处处吆喝买卖;
有身着汉服脚穿阿迪、耐克的小姐姐,有拿着自拍杆、对着手机嚷嚷“兄弟们,我在水乡乌镇”的小主播;
有东北“冻梨”的粗犷嗓门,有南方“小土豆”的吴侬软语,有川渝“劳资蜀道山”的辣味娇嗔……
这样的画面,方寸之间皆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我欣喜而又失落。欣喜的是,如今的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若有所失的是,她似乎缺少了往日那份恬淡素雅、宁静祥和。
这种感觉,就像罗大佑写歌曲《鹿港小镇》那般矛盾和冲突——既对现代文明有着向往,又想留住心底最真挚的乡愁。毕竟,那是我的根!
逃离景区沸腾的喧嚣,回到东栅旧居处找找回忆。幸好,我又找到了那份熟悉——
又是一位陌生的老奶奶,慈祥地看着我拍照,笑容就像煦煦阳光般温暖。
旁边有家小店,蒸笼里热气氤氲,那是我小时候吃的定胜糕。热乎的豆沙馅,暖在嘴里,甜到心头。
这种滋味,可能无法成为我漂泊他乡打拼的动力,却足以让我在烦躁压抑时找回内心久违的平静。
今年,我46岁。
我长舒一口气。
感谢那块定胜糕,感谢那位老奶奶慈祥的笑容,我又找到了“不曾离开”的感受,找到了重新拥抱她的理由!
这份拥抱,是一幅关于我和乌镇未来的画面——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卸下世俗疲惫的我回到东栅旧居居住。我搬出一张太师椅,在青石板巷边平静坐着,头上是一米阳光,眼前是南来北往的“粗粮”“细糠”,我脸上的笑容同样是那么慈祥。
我会慢慢吃一块定胜糕,喝一碗甜酒酿,因为这些滋味里,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我会弹着陪伴我老去的吉他,让儿子拍着卡宏鼓,像汪峰一样唱着“我们在这儿欢笑,我们在这儿哭泣,我们在这儿活着……”
歌曲的最后一句,我们会呢喃低唱“乌镇,乌镇”!
那时,我会是多少岁呢……
(沈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