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网新源浙江宁海抽水蓄能电站首台发电机转子吊装。国网新源浙江宁海抽水蓄能有限公司供图
全国第二。近日，随着位于浙东天台山脉中段的国网新源宁海抽水蓄能电站首台35万千瓦机组正式投产，浙江抽蓄电站投产规模达到703万千瓦，稳坐全国第二宝座。
浙江是能源小省，要把发出的每一度电用好用尽，就要依赖这些“绿色充电宝”。从上世纪90年代的天荒坪抽蓄电站起步，全省已投运5座抽蓄电站。“十四五”期间，浙江迎来抽蓄投资建设热潮，全省重点实施项目17个，总装机2170万千瓦，目前投产和在建的抽蓄装机量位居全国第一。
这些抽蓄电站不仅服务浙江电网，还有近一半支持长三角各省市。2023年，省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打造“华东抽水蓄能基地”，加快抽蓄电站建设步伐。当下，浙江抽蓄电站如何发挥电力保供和区域带动作用？在浙抽蓄产业链上下游有何突破？记者进行了深入探访。
17座电站未来5年集中投产
宁海抽蓄电站藏在大佳何镇茶山林场的深处。从空中俯瞰，一高一低两个800多万立方米库容的大水库镶嵌在青山间。
“在全省用电低谷时，机组可以用多余的电力从下水库抽水至上水库，把电能转换为势能储存起来，在用电高峰时再放水发电，实现能量的时空转换。”国网新源浙江宁海抽水蓄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孟继慧介绍。
“绿色充电宝”的容量非同一般。宁海抽蓄电站总装机容量140万千瓦，安装4台35万千瓦发电机组，明年全部建成投产后，年平均发电量将达到14亿千瓦时，抽水电量18.67亿千瓦时。
眼下，全国各地大规模发展新能源，但光伏、风电发电受天气影响，具有间歇性、波动性，对电网供需平衡发起挑战。尤其在夏冬季，用电需求旺盛，如果能把午间多余的光伏电、夜晚多余的风电存起来，在早晚高峰期再释放满足需求，就能提供更加经济环保的电力。
凭着快速度、大容量的充放电功能，抽蓄电站成为理想的电力系统“调节器”。2020年国家启动抽水蓄能电站中长期发展规划，被许多业内人士视为一个关键节点。在各地加力建设抽蓄电站中，广东省因起步最早，目前已投运的抽蓄装机总规模最大。浙江在此轮纳入规划的项目最多，紧随其后。
“浙江是全国抽蓄资源最丰富的省份之一。”中国电建华东勘测设计研究院能源水利规划研究院副院长徐玲君说，多年来她全程参与了全省抽蓄规划工作。抽蓄电站的选址颇有一番讲究，比如要尽可能找到地形条件较好的上、下水库，这能节约巨大的人工开挖成本。上、下水库间要有适中的“距（离）高（差）比”，太陡则施工难度大，太远则输水系统长，必须找到安全性和经济性之间的平衡。
相比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浙江距高比较小、地质条件良好。更重要的是，浙江处在全国经济发达的长三角电力负荷中心，系统需求大、基础设施全、产业链齐备，相比其他区域建设成本更低；除了新能源发电，浙江还有大规模的外来电力输入，也需要调节资源支持，一系列利好因素造就了“能源小省”的抽蓄大市场。
浙富控股水轮发电机组生产车间。浙富控股供图
目前，全省已建成安吉天荒坪、天台桐柏、仙居、奉化溪口、安吉长龙山5座抽蓄电站，还有17座抽蓄电站在建，将在近5年迎来集中投产。
相比浙江抽蓄的异军突起，长三角区域内的上海、江苏因地势平坦，站点资源较少。从天荒坪抽蓄电站开始，浙江就负责支援上海全部和江苏绝大部分的抽蓄需求，多座抽蓄电站受华东电网统筹调度，在前5座668万千瓦装机总量中，外送规模就达到了304万千瓦。
“华东抽水蓄能基地”这一概念由来已久。从2016年开始，丽水市组织研究相关课题，摸排山区点位，计划打造华东抽水蓄能基地。2022年，省发改委在《浙江省加快山区26县清洁能源发展助力共同富裕专项行动方案》中进一步提出，打造“安全保障强、生态保护好、经济指标优”的华东抽水蓄能基地。
不过，丽水距离长三角电力负荷中心较远，本地电网比较薄弱，电力输送受限，成本也较高。从定位上看，浙西南山区的抽蓄电站以省内消纳新能源、调节运行等功能为主；处于“长三角之心”的浙北地区则更有外送优势，2022年长龙山抽蓄电站投运后，安吉境内总装机达到390万千瓦。
近两年，杭州建德、温州泰顺、金华磐安等抽蓄电站陆续开工，全省多点开花。预计到2035年，全省建成抽蓄规模达到2838万千瓦，不仅有力支撑了省内对抽蓄的需求，还可以为长三角区域其他地方提供支援，促进长三角区域基础设施一体化。
民企国企齐参与有利激活市场
项目开工一片火热，有力带动了抽蓄产业链上下游发展。在民营经济大省浙江，民企为国资集聚的重投资领域注入活力。
今年1月，浙富控股和三峡集团签订浙江松阳抽蓄电站主机供货合同，实现抽蓄业务从0到1的突破。在最核心的水轮发电机组设备制造环节，这家浙江民企跻身全国前三，成为唯一一家民营生产厂商。
“我们原本就做水电站的水轮发电机组，和抽蓄机组的技术相通，只是需要实现机组的双向旋转。”浙富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杨柯介绍。
在水电领域，央企东方电机和哈尔滨电机是当之无愧的双巨头，早年间通过“市场换技术”与外资企业合作，已具备成熟的抽蓄机组制造能力。为了紧跟发展形势，浙富控股在2012年投入近6000万元，与国际领先企业签订抽蓄技术引进协议，并组建了自主研发团队。
不过，招投标往往设置有投产经验等门槛，相较两家央企，“零履历”让浙富控股频频受挫。2021年，企业领导看到国家中长期规划带来的市场空间，再也坐不住了。他们通过省人大代表提交《关于激发浙江市场主体活力，打造我省抽水蓄能产业竞争新优势的建议》提案，此事受到相关政府部门的密切关注。打造浙江抽水蓄能设计、施工、装备制造黄金产业链，重点发展浙江高端装备制造业，特别是浙江抽水蓄能装备制造业，成为政企共识。
大半年里，省能源局多次带队推介企业，三峡集团也有意开拓合作伙伴。凭着水电行业和抽蓄技术的积累，2022年，浙富控股与三峡建工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机会来之不易，在松阳抽蓄电站项目的前期阶段，浙富控股投入1000多万元开展研发，并邀请中国水力发电学会组织专家进行技术评审鉴定。
“这次合作提升了企业知名度，业内门槛逐渐放宽为‘有履约经历’，向我们开启了大门。”杨柯表示，抽蓄业务已经成为浙富控股重要的增长点，今年目标合同金额达到25亿元，同比增长约25%。
在下游投资开发环节，浙江抽蓄电站投资主体呈多元化发展。电力调度是电网企业的“老本行”，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所属公司已投运的抽蓄电站在全国的比重达到80%左右。而在浙江，国家电网控股的在建或投运抽蓄电站仅占50%，华电集团、三峡集团等一批能源央企，浙能集团、杭钢集团等省属国企纷纷入场。
位于浙江的央企分公司也来分一杯羹。如以规划设计为主业的中国电建华东勘测设计研究院，在2021年参与投资并控股景宁抽蓄电站。2022年6月，国网浙江电力成立了抽水蓄能分公司，主导紧水滩和柯城两座抽蓄电站建设。“国家中长期规划发布后，一系列政策文件保证的兜底收益，推动了市场主体踊跃加入。”国网浙江浙电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抽蓄分公司前期部副主任王贯华说。
抽蓄电站投资建设成本较高，运营期还会产生抽发损耗成本。政策明确了两条收益渠道：一是按照投资额的一定比例给予容量电价，也就是“投资即获益”；二是规定抽水电价低于放水发电后的上网电价，以此帮助抽蓄电站疏导损耗成本并获得合理收益。
这样的市场红利吸引到两家民企入局。今年9月，浙江建德协鑫抽水蓄能电站全面开工，该项目由江苏民企协鑫集团投资建设，总投资约为125亿元。今年7月，由浙江民企万里扬集团投资的江山抽蓄电站开工建设，总投资达到82.6亿元。
从金华土生土长的万里扬集团以变速器、壳盖等汽车零部件为主营业务，近些年从原有的电力业务切入到清洁能源赛道，江山抽蓄电站是集团第一次投资抽水蓄能项目，也是其单体投资最大的新能源项目。“要加快能源科技、绿色能源业务的发展步伐。”公司董事长黄河清在内部讲话中曾表示，要坚持以提供灵活调节能力为核心进行技术创新，在新兴市场保持机敏的嗅觉，善于挖掘新的市场机会和盈利增长点。
国网新源浙江宁海抽水蓄能电站上、下水库全景。国网新源浙江宁海抽水蓄能有限公司供图
溢出效应助推县域经济发展
拧上钥匙，一脚油门，宁海县大佳何村民葛林祥喊上同村伙伴，骑摩托车前往家附近的抽蓄电站工作。
“来工地工作3年了,每个月能拿几千元，还离家近，好得很！”葛林祥今年29岁，主要负责电站启闭机房、上库管理用房建设。而在建设期间，宁海抽蓄电站的施工区域覆盖好几座山头，足足有300多公顷，高峰期有2000多名作业人员同时施工，还带起了石料建材、工程机械、汽车运输、造桥修路等本地配套产业的热度。
动辄数十亿元的投资，对县域发展而言如同发动机引擎。根据测算，一座静态投资70亿元、装机120万千瓦的抽水蓄能电站，建设期为6年至8年，每年可完成投资额约10亿元，拉动GDP约20亿元，直接和间接提供就业4000至4500人，建成后每年为地方贡献税收超1亿元。
项目建设还能通水通路，带动周边基础设施提升和文旅业发展。
在安吉县，天荒坪抽蓄电站和长龙山抽蓄电站位于两座相邻的山上，紧邻两座电站的大溪村曾是一个交通闭塞的穷山村。天荒坪抽蓄电站开工后，为把大型设备运输进山，施工方在村头开凿出一条穿山越岭、通往杭州的隧道。
“我妈妈很有远见，她说山里要建电站了，肯定要修路。一家子商量后，回村里开了这家饭店。”说起当年的决定，大溪村中山饭店老板娘翁建英笑着说，“电站建成后游客越来越多，我们饭店也火起来了，现在每年能赚100多万元。”不止翁建英一家，如今的大溪村，已有200多家农家乐、民宿，被誉为“浙北农家乐第一村”。
随着大量外来人口涌入，来自外省的特色烧烤逐渐兴起，如今安吉全县有数十家“天荒坪烧烤”，成为当地一张响亮的文旅名片。天荒坪镇“变道发展”，大力发展休闲旅游业态，以水库为核心，周边形成了大竹海、藏龙百瀑、江南天池等多个景区，瀑布咖啡、观星营地、藤原豆腐店机车俱乐部等年轻潮玩新业态不断涌现。
持续可观的溢出效应，对山区县发展尤为重要。目前，浙江省34个纳规抽蓄项目中有22个位于山区县，不少抽蓄项目成为央国企与山区县结对的桥梁，大型企业全方位助力地方发展。
在全域山区县的丽水市，共有龙泉、青田、云和、庆元、遂昌、松阳、景宁等7座大型抽蓄电站和紧水滩1座中小型抽蓄电站纳入规划，目前6个在建项目总投资约473亿元。
眼下，国网新源浙江缙云抽水蓄能电站500多名作业人员正在加紧施工，首台机组将在今年底前投产。作为缙云有史以来最大的单体“百亿级”投资项目，2023年完成投资额占缙云县固定资产投资的11.4%。
早在建设之初，这项大工程就将项目开发和乡村振兴紧密结合。比如投建方与缙云县政府合资修建42省道缙云县城段改建工程，将缙云县城至方溪乡的路程从90分钟缩短至15分钟，解决了沿线6个村庄通行问题。再如投建方与缙云县方溪乡开展“蓄能新乡”党建联建，合力打造“共富工坊”，开展结对助学、医企共建等。依托缙云抽蓄电站，缙云县还在谋划大洋山区块开发，打造包含科普、观光、休闲等功能为一体的复合型电站。
再看衢州，柯城抽蓄电站与江山抽蓄电站正在建设，与项目同步推进的还有安置房建设项目。柯城区石梁共富集聚点安置房建设项目投资超1亿元，规划安置707人，预计于2026年初陆续交付；江山市碗窑村移民安置点建设项目计划总投资7500万元，建设46栋建筑物、104户安置房，近期同步开始市政配套施工，力争在明年4月底完工并交付。届时，山区村民将搬进平地新社区。
“从助力新能源消纳、促进华东电网互济保供，到带动产业链和地方经济发展，抽水蓄能项目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徐玲君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