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吴超没有想到，曾经的“飞驰人生”会有一天慢下来。从日送百单的“金牌小哥”，变身为盒马鲜生门店主管，虽然活动范围小了，但他说，自己离梦想更近了。
与吴超一样迎来改变的，还有近百位“小哥”，他们都是全省首家“小哥学院”的学员。不久前，该学院迎来了第一批共20位毕业生。他们为什么来到“小哥学院”？学得怎样？又因学习改变了什么？
吴超正在盒马鲜生“元气蒸”档位前整理商品。记者 马赛洁 摄
光靠拼，是不够的
记者来到了位于西湖区转塘的西投银泰城，在位于地下一层盒马鲜生水产区，吴超无疑是店里最活跃的人——时而拿起喷壶，给鲜活的大闸蟹淋水；时而走到养殖柜前，紧盯着里面的鱼虾，检查它们的状态。“水产很娇贵。温度、湿度哪怕有一两度的偏差，死亡率就会直线上升。作为主管，我是‘新鲜’的最后一道防线。”吴超一边干活，一边告诉记者。
同事们说，吴超很拼。2017年，他从四川巴中老家只身来到杭州，7年里做过房产销售、超市营业员，也送过外卖。做小哥那段时间，他最多一天跑20个小时，困了就靠在电瓶车上眯一会儿，以日送百单刷新区域纪录；新冠疫情期间，他接连两周不回家，天天守在店里，给大家“补位”。不过吴超说，给他带来最大触动和改变的，是在“小哥学院”的经历。“如果没有看到那条信息，一定不会有现在的我。”吴超告诉记者。
2021年11月，西湖区和浙江开放大学联合成立了“小哥学院”；2022年初，学院首期春季班开始招生。当时，吴超进入盒马不久，看到了发在工作群里的招生信息。他几乎没有犹豫，报了名。
“不断换工作、找工作，越折腾，越觉得学历真的很重要。”刚来杭州那几年，吴超本以为自己建筑类大专文凭够用了，却没想到屡屡碰壁。“就拿我入职盒马来说。第一次连面试都没进，就被刷下来了。我没有放弃，专门去超市卖了一段时间水产，积累了经验，第二次应聘才过关。但接下来如果想升职，又有更高要求。所以，学历这一关，迟早得过。”他说。
肖晨正在学习“小哥学院”课程。受访者供图
中华全国总工会第九次全国职工队伍状况调查数据显示，全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人数已达8400万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涌入，也在无形中拉高了外卖、快递等行业的门槛。
“我是2020年入职。幸好，那时候是没有学历要求的。”28岁的顺丰快递小哥肖晨来自河南南阳，如今他正在“小哥学院”读专科。“可现在不一样了。拿我们站点来说，哪怕基层岗位，想要进来至少专科起步。如果想升职成主管，至少要本科或者以上。”
“这么‘卷’？”看到面露惊讶的记者，肖晨笑了。“倒不是送快递必须要有文凭才能送得好，而是现在想入职的人多了，有的挑了。那么同等条件下，站点肯定会选择学历比较高的，这也是很正常的嘛！”他说。
在“小哥学院”，学员可以读专科和本科。从“小哥学院”第一批毕业生和在读学员的情况来看，“学历提升”无疑是促使他们报名最关键因素。此外，这些“小哥”不少已结婚生子，吴超和肖晨都是如此。照顾家庭的压力，让他们有了更多晋升的诉求，从而获得更多收入和更稳定的工作时间。“我总不能送一辈子快递吧？”肖晨笑着说。
通过学习，他们也获得了回报。以吴超为例，他在入学“小哥学院”后的第一年就升职到了门店的初级主管；今年5月，他又作为开拓市场的主力，从位于萧山的门店转至转塘新店；本科毕业后，他再获提级，成为门店的“中级主管”，手下管着十多位店员。
“年轻人确实需要拼劲，但是，光靠拼还不够。”吴超说，“提升学历，就是一个好办法。通过学习，能够提升基础，让拼的效果更好。”
学知识，肯定会有帮助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傍晚。在盒马鲜生，轮休的店员们走向休息室，有的吃饭，有的趴在桌上打盹。而吴超却“躲”进了会议室，拿出笔记本电脑，又一次登录了“小哥学院”课程。
“考虑到‘小哥’们的工作特性和生活作息，‘小哥学院’的授课，采取了线上和线下两种方式。除了直播上课，‘小哥’们还可以补看录播课、在线完成作业等。各门课程面授部分至少占20%，并且基本安排在工作日的晚上，或者周日的白天，和‘小哥’的工作高峰错开。”浙江开放大学开放教育学院相关负责人说。
“小哥学院”开设了行政管理、会计学等十余个专业。吴超选择的专业是工商企业管理，这也是大多数“小哥”选择的专业。
过去3年，吴超平均每周花近10个小时在线学习，并在线完成随堂作业。“有些人会利用碎片时间学，学一会儿，忙一会儿。而我更喜欢拿出整块时间，比如午休、下班后或者休息天，受干扰少，学习的效果更好。”吴超有些骄傲地向记者介绍了自己的心得——在整个进修过程中，82个学分他未丢一分。
为什么完成学业后还会继续上课？“因为真的管用。”吴超说，工作前和工作后，自己对学习的心态完全不同。“之前，很多知识，只停留在纸面，学了也没有真正记住。但工作后再去学习，可以和实际贯通起来，马上就会出效果，这就叫学以致用。”
比如，店里的新产品“元气蒸”，就源于吴超从“成本控制”一课迸发的点子。过去，根据盒马鲜生内部规定，出售的水产一旦死亡就必须丢弃，导致一定程度的折损。而“元气蒸”将部分海鲜提前蒸制加工，并打折销售。这样，不仅丰富了产品线，让有需要的顾客得到实惠，还降低了折损率，每天为店里增加近千元收入。如今，“元气蒸”已获盒马鲜生全杭州区域门店的推广。
“进入‘小哥学院’后，吴超的改变还是很明显的。”盒马鲜生西投银泰店店长汤玺告诉记者，除了设计“元气蒸”，吴超还根据学到的“以销定产”等知识，设计了不少水产品的促销活动，用不同品类相互搭配，最终达到增收降本的功效。
此外，吴超团结同事的本领也在增强。“吴超做事一直很认真，很拼，但过去有一个缺点就是比较‘轴’，不懂得变通。如今，他更愿意先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在同事中的威信提高了，团队的凝聚力更强了。这些改变，都是通过他认真学习、认真思考带来的。”汤玺说。
类似的变化，也发生在肖晨身上。他利用“商务数据分析”课程的所学内容，在自己工作的快递营业部“现学现用”，重新梳理此前的配送流程，提出改进线路设计和人员、时间安排的合理化建议，显著提高了工作效率。
“刚报名‘小哥学院’的时候，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仅仅是拿到文凭就好。现在来看，在这里能学到真本事。接下来还有一年多，我会认真学好每一课，也想让家人和同事都看到我的改变。”肖晨对记者说。
慢下来，是为了再出发
作为西湖区的“明星外卖员”，今年3月以来，38岁的黄晓琴多了一个身份：“小哥学院”学员。刚入学那会儿，她特意拍了一张写真照，配发朋友圈：“我要上大学啦！”
虽然相比于在“饿了么”平台送外卖和做“骑手导师”，“大学生”黄晓琴更忙碌了。但学习之外，她发现自己的心态正发生微妙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我不再那么‘急’了。”
黄晓琴参加全国首届外卖骑手职业技能大赛并获得冠军。西溪街道供图
在黄晓琴印象里，进入外卖行业4年多，自己被无数个“快”字包围——做骑手时，平均一天工作8到12小时，最多一天送127单；做“导师”时，又整天忙着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一会儿骑手电瓶车坏了，一会儿买家联系不上了，每件事都赶着趟、拖不得，久而久之，容易“上头”，甚至发脾气……
“但学习时，我会暂时把工作放在一边，把心态放平，静下心去学。等课程结束以后发现，那些急事儿，有些骑手自己处理好了，有些同事们一起搞定了，还有一些事儿，其实稍微慢一点处理，也没有关系。所谓的压力，其实是自己给自己的。” 黄晓琴告诉记者。
帮助“小哥”们调整工作和生活节奏，也是开办“小哥学院”的初衷之一。西湖区委社会工作部相关负责人说，在新就业群体日益庞大、竞争加剧的背景下，“小哥”们在业绩的压力下，不得不频繁加班和“加速”，进而带来了身心健康、交通安全等一系列问题。“在‘小哥学院’边学习边成长，既圆了他们的大学梦，又让‘连轴转’慢下来，给他们的‘飞驰人生’多一些选择。”这位负责人说。
根据“小哥学院”所在地——西湖区西溪街道对2000余名“小哥”的问卷调查显示，超过68%的“小哥”有明确的提升学历需求。对于这些需求，相关部门也是想方设法创造有利条件——自“小哥学院”开办以来，由西湖区总工会出资，对加入工会组织的“小哥”学员学费全额资助。“小哥学院”也设有奖学金，不少“小哥”实现了不花钱上大学。
不仅仅是学业。“小哥学院”还开设了“四时课堂”，包括红色思政研修课、学历技能提升课、个性优化成长课和基层治理实践课，让“小哥”们在学习的同时，更多地融入集体、融入当地社会。
以吴超为例，去年他和另外五位“小哥”一起，首创了“一站式小哥驿站服务连锁模式”项目，并在2024年浙江省国际大学生创新大赛上荣获金奖。“我们根据自己的工作经历，设计了一套机制，鼓励‘小哥’们参与社会公益赚积分。这些积分，能抵扣在驿站里的消费。”吴超兴奋地告诉记者，该模式已获相关部门初步认可，转入进一步可行性研究。“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帮到大家。”
“此前，‘小哥’需要完成学业并获得毕业证书后，才能报销学费；现在，只要获得全部学分，学费每年都可以报销。”浙江开放大学开放教育学院相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小哥学院”也在不断“迭代升级”，希望能让更多“小哥”再次出发，去追求不一样的出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