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雷少在崇教寺遗址清理排水管。(受访者供图)
考古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土地是寻找一切线索的起点。
历史从土地里开始,在土地里扎根,再埋藏进土地,一切的一切,都与土地紧密相连。
“试想一下,每一个考古发现,都有可能改写历史啊!”今年是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副研究馆员雷少参加工作的第十四个年头,在近一个小时的对话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对“泥土”的那份执念。
找一块热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考古同样是一个地域性很强的工作。”雷少说,一个地方独特的地理环境及历史特点,决定着一个考古人的工作内容。
找一块自己喜欢的“土地”,就是选一个自己心仪的研究方向。
2013年,位于镇海九龙湖镇的鱼山遗址又有新发现,雷少被派往现场。为配合九龙湖御水龙都二期工程建设,宁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遗址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
为了放手锻炼新人,担任领队的王结华所长让雷少担任现场技术负责人。这对于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雷少来说,既是一次机遇,也是一个挑战。
从“泥土”里找出的线索,也激起了雷少的好奇心。
“鱼山遗址文化堆积从河姆渡文化时期到良渚文化时期,再到春秋战国时期,有着一个连续发展的过程,几乎没有间断过,说明遗址所在的群山环绕的缓坡和平地,非常适合古代人类居住和生存繁衍,这一片区域可能还有更多遗址尚未被发现。”雷少说,抱着“开盲盒”的心态,接下来的几年,他都扎根在这一片区域。
果真,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距鱼山不远处新发现的乌龟山遗址在内的诸多遗址相继被勘探、发现。而鱼山、乌龟山遗址的发现和发掘,也使河姆渡文化的谱系越来越丰富。
“兴趣是在工作中培养的,也是从鱼山遗址的那次发掘开始的。”雷少说,他在西安读书时的研究方向是商周考古,来到宁波后,从某种程度上讲在专业领域上有些“水土不服”,自己也曾感到彷徨、迷茫。
但史前考古的神秘性和挑战性,让他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史前考古领域经常会有一些新发现,特别是独特的遗迹和遗物,不知道它们是什么、用来做什么,就想要把它们研究清楚。再加上,宁波的史前文化,有着丰富的地域特色,不仅时间线足够长,而且兼具海洋、大陆文化的特点,如今这也成了我的主攻方向。”雷少说,那一片热土在“史前”,那一片热土也在田野。
沾一身“土气”
“考古行业很特殊,光看书没用,还要到田野一线,这才是它的生命力所在,否则就会偏离正确轨道。”雷少对田野考古充满了热忱。
人们往往认为“土气”是迟钝、反应慢,但在考古领域,这也是执着于细微线索、不找到真相不罢休的精神。
2016年,在宁波大榭开发区下厂村,也是大榭岛上距离海边不远的位置,雷少和团队的工作人员在大榭遗址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陶器——制作工艺很粗糙,像是常见的烧土块。
不仅如此,在出土的所有陶器中,这种粗重的盆形烧土块数量占到百分之九十。
“如果是日常生活使用,陶器应该会根据不同的应用场景有着不一样的形状。而大榭遗址里面发现的这种类似红烧土的陶盆不仅体积偏大,形状个头还相差无几,让人很难猜测其用途。”雷少说。
除此之外,还有较多陶支脚,它们一般是?在烧饭时支撑在釜等炊器底下的器物,以便于烧火。
“从出土这么多器形单一、质地粗糙,特别像红烧土块的陶器来看,这里更像是当时的房子着火后残留的遗迹。”雷少回忆,当时自己心里产生了不少疑问,但咨询了一圈业内专家,没有人知道这些土块的用途,甚至在此前发掘的一些遗址中,这些烧土块,还被认为是建筑物遗存。
大榭遗址的“奇怪”还在于一系列灶台、土坑等之前从未见过的生活遗迹。谜团越多,越让雷少坚定地认为,这个遗址可能埋藏了一种特殊的史前遗存,且在国内从未被发现过。
“在考古工作中,你若有所怀疑,就要找证据来印证猜测。”雷少回忆,就像是拼图,从最初的几个碎片开始,逐渐拼凑出整个图案——
大榭遗址中的盐灶,似乎与早前从四川出土的东汉制盐画像砖块中描摹的灶,十分相似;
位于浙江温州洞头区的九亩丘宋代盐业遗址,是当时省内最早的、被明确定性为具有制盐功能的遗址。其中出土的类似烧土块的陶器上,与大榭遗址同类器物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
找资料、问专家、比对出土器物、反复思索……漫长而细碎的工作持续了两个春夏秋冬。在单位的支持下,雷少与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国内知名科研团队密切合作,全面开展多学科研究工作,将越来越多的线索拼凑起来,终于得出了一个“坚定”的结论——距今4400年前的大榭遗址证实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海盐生产地,填补了我国沿海地区同期盐业考古的空白。
2018年,雷少首次作为领队主持的“浙江宁波大榭史前制盐遗址考古发掘项目”,不仅入围了当年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还荣获了“田野考古奖”二等奖。
那两年多的坚持,现在回忆起来是一种什么滋味?雷少不紧不慢地说,就是每天与泥土打交道。从2015年试掘到2017年年底基本结束野外工作,两年多的时间里,雷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考古工地。每天在“野外”工作7个小时,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分析资料、撰写报告,考古工作几乎成了生活的全部。
“因为在户外工作,夏天特别热,气温接近40℃。遇上台风天,风雨大,考古发掘现场就会被破坏,成为一片水塘,要重新打扫整理……”雷少说,“但试想一下,每一个考古发现,都有可能改写历史啊!这是最有趣的。”
事实上,对于雷少来说,“泥土”更像是一个抽象定义,它深藏历史、见证真相,在平原山野,也在湖泊海洋。2011年,作为较早参与水下考古培训的学员,雷少在四年内参与过三次大型水下考古工作,其中包括宁波“小白礁Ⅰ号”沉船船体发掘项目。
“无论地下水下,只要找到自己的‘热土’,对于考古人来说,热爱都是一样的。”雷少说。
甬派客户端宁波日报记者张芯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