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脉，是中医问诊的必备技能，在普通人眼里，却是过于抽象的玄学。直到南宋，有人为讲清楚什么是脉象，创造性地将“只可意会”的脉搏动态画了出来。
他就是南宋医学家施发，“永嘉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所著《察病指南》被普遍认为是中国现存最早运用图解来说明脉象的诊断学专著。
“永嘉医派”人物群像
弃举专医
施发为“永嘉医派”骨干
宋淳祐改元（1241）九月立冬后四日，对于年约50岁的永嘉（今温州）人施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这一天，他为自己的心血之作《察病指南》写了篇序言，落笔间，有些感慨：“余自弱冠，有志于此，与举业并攻。”在那个人人科举的时代，青年施发在学医之余，也曾奋发习儒。时光跑马，卅年即逝，他终于决心要在举业和行医之间作个抉择：“迨乎年将知命，谢绝场屋，尽屏科目之累，专心医道。”
也许该感谢施发在科举场上的失意。南宋朝廷少了一位“公务员”，但老百姓多了一位了不起的医者。
施发（约1190—？），字政卿，号桂堂，生平记述甚少。要了解他和他的作品，不妨先看一段现代中医学者贾得道在《中国医学史略》中对当时医学背景的描述：
“两晋南北朝医学以‘方书’的大量出现为其特点……至唐代的《千金方》和《外台秘要》，可以说已集方书之大成。但到北宋，这种趋势仍继续发展……《太平圣惠方》收方16834首，《圣济总录》更超过两万首……这种情况不但使病者无法选择，就是专业医生也常有无所适从之感……这是方书无限发展的一种很不良的结果。”
正因如此，南宋许多医者开始有意识地“改革”，希望使漫无边际的方书，向系统和简约方面发展。
南宋淳熙至淳祐年间（1174—1252），北方刘完素、张子和、张元素等人的中医学术活动进入高潮，河间、易水两大学派形成之时，南方的温州地区也形成了以陈无择、王硕、孙志宁、施发、卢祖常、王暐等人为代表的“永嘉医派”，相关著作盛行于当世。
施发作为“永嘉医派”的骨干，著有《察病指南》，以及《续易简方论》（成书于1243年）、《本草辨异》（今佚）等。
《察病指南》中，他秉持简便实用的学术理念，根据多年察脉经验，“取《灵枢》《素问》《甲乙》《难经》及诸家方书脉书参改互观，求其言之明白易晓……分门纂类，裒为一集”。简而言之，就是要写一部能贻诸子孙、推而广之的指南书。
论脉为主
《察病指南》于临床上颇切实用
书如其名。《察病指南》定位为察病实践上的启蒙之作。编写原则就是不玩虚的，能用、好用。
全书近三万字，分三卷，递进式编排：卷上总论脉法；卷中辨明二十四种脉象和主病；卷下叙述伤寒、瘟病、热病等二十一类病证的生死脉象变化，以及妇人病脉、胎脉和小儿诸病的脉法等。书中还对听声、察色、考味等其他诊法亦有阐发，示人诊断疾病应四诊合参，可谓以论脉为主的综合性诊断学专著。
为达到实用目的，《察病指南》明确了把脉的基本要领，如“男先诊左手，女先诊右手”，下指位置、轻重也都有注明。又如提及人之脉象，四季不同，分别为春弦（因脉搏端直如弓弦）、夏洪（因来疾去迟）、秋浮（如鸿毛之轻）和冬沈（谓其沉也），直观且生动。
书中另附有《诊四时虚实脉歌》《诊五藏脉诀》等多首歌诀。谓朗朗上口，简明易记。
施发在内容选择上也很用心。他博采宋前诸家论脉之语，或删繁就简，或融会贯通，或补充阐明，所记皆是有临床价值的脉象。
比如古装剧中常见的“恭喜某某，这是喜脉”的经典桥段。你以为是杜撰的，其实这可能是真的。
《察病指南》中就记有“辨胎脉”的方法：“脉动入产门（谓出尺脉外，名曰产门）者，有胎也。”男孩女孩也能诊断：“左手尺脉浮洪者，为男胎，右手尺脉沈实者，为女胎”“左手寸口脉浮大，为怀男，右手寸口脉沈细，为怀女”。此外，多胞胎、龙凤胎同样有脉可循。
以图示脉
开启“科学诊脉”的新赛道
日本宽永二十一年和刻本（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
《察病指南》之前，传统脉学书籍并不是没有。施发的创举在于——他大胆地为诸脉画了图影，也就是脉象图。
脉象，指脉搏跳动的快慢、强弱、深浅的情况，即脉搏的形象与动态，为中医辨证的依据之一。传统医书在描述脉象时，是懂得比喻的：浮脉叫“如水漂木”，芤脉称“如按葱管”，滑脉是“如盘走珠”，等等。但比喻的背后是过于主观和不够严谨，只能是“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了。
为弥补语言文字表述的不足，施发将历代脉学文献中提到的33种脉象一一描绘成图，附于各脉脉名前，依次是：“七表”——浮、芤、滑、实、弦、紧、洪；“八里”——微、沉、缓、涩、迟、伏、濡、弱；“九道”——长、促、短、虚、结、牢、动、细、代、数、大（实为11种）；“七死脉”——弹石、解索、雀啄、屋漏、虾游、鱼翔、釜沸。
圆圈表示脉的搏动区，圈内图形是对各脉象指下感觉的描绘：滑脉为一串小圆圈，表示该脉如珠动，往来流利；沉脉的脉线在圆圈中线以下，表示该脉搏动部位较深，重按才得；伏脉深伏不现，所以圆圈中没有脉线……这些图案反映了各脉象的基本特征，比单纯的文字描述更为直观。
施发的33幅脉象图，是书籍设计上的创新，更是一种将诊脉标准化的科学探索。《察病指南》不仅有中国现存最早的脉象图，也在世界上创造了以图示脉的先例。
《中国医学通史·古代卷》如此评价：“直到现代，人们还没有研制出理想的、能反映中医脉学特色的脉搏描记仪器，将脉象图形化、客观化；施发在700多年前就已进行了这样重要的探索，其思想无疑是可贵的和相当先进的。”
施发之后，效法者很多，如明代张世贤《图注脉诀》、明代沈际飞《人之脉影归指图说》等，都使用了脉图表述脉象特征，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脉诊的传授和研究。
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等书记载，《察病指南》原版约于江户时期传入日本，散逸存世，后被晚清学者孙衣言等人发掘回归。
现存较为著名的版本为北大图书馆所藏的日本活字本，庆长年间（1596—1614）据日本室町时代覆宋淳祐（1241—1252）刻本排印；日本正保三年丙戌（1646）等4个日本刊印本；《中国古籍总目》著录民国时期铅印的《三三医书》本。
近年来，整理本相继被收入《历代中医名著文库》《历代中医珍本集成》《中医必读百部名著》《中医珍本文库影印点校（珍藏版）》等丛书。
原标题：中国现存最早的脉象图是温州人画的，你看得懂吗？
记者倪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