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些头部企业发起的“反内卷行动”正在互联网上掀起不小的动静——
近日，“大疆不强制9点上班开始强制9点下班”、“美的被曝强制18点20下班”等话题纷纷冲上热搜。
图为大疆、美的上热搜的截图。
去年以来，国内多场重要会议都关注到了“内卷式”竞争。刚刚结束的全国两会上，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更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
在民营经济大省浙江，近一个多月里，几家跨境电商、新能源制造业领域的省内头部企业也相继落地一周工作四天半的新机制。
图为钱江晚报报道子不语集团实行4.5天工作制。
当有的曾以“办公楼灯火通明”为荣的企业，争相贴上“反内卷”的标签时，或许意味着中国经济正加快从“人海战术”转向“效率变革”。
“反内卷”成企业新赛道
“内卷”，这本是60多年前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用来形容种植业“辛苦又很不经济”的学术概念，如今成了职场人无意义内耗、非理性内部竞争的注脚。多家大厂的相继加入，更让国内企业多了一条“反内卷”新赛道。
“无论外部产业竞争还是公司内部竞争，内卷化的本质就是内耗。这是过度竞争的产物，也是一种低效率的竞争策略。”宁波大学商学院教授刘起贵说，看似是头部企业主动破局“内卷”，背后实则是国家层面整治、企业文化重塑和海外客户要求提升的三重驱动。
去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首次提出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今年的全国两会上，还有多位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建议增加明确双休制、规制隐性加班等“反内卷”举措。
在自上而下的语境下，部分敏锐的企业已然嗅到风向，动真格。
除了打响这波“反内卷”的大疆、美的、名创优品等头部企业，“反内卷”的还有多家浙江民企的身影。
2月1日，位于杭州临平的“跨境鞋服第一股”子不语集团有限公司在不降薪、不裁员的前提下，开始实施4.5天工作制。近200公里外的宁波，浙江动一新能源动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也几乎同时开始推动工作制改革。具体来说，目前公司除了一线工人以外的所有岗位都实施双休制，产品ID等设计类岗位试行4.5天工作制。
“我们公司员工平均年龄28岁，我希望激励他们提升工作效率，有更多的可支配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子不语集团有限公司的“80”后CEO陈才雄告诉潮新闻记者：愉快的职场体验更能激发员工的创造力，这是公司未来的核心竞争力。
有的传统制造企业也清醒意识到了这一点。“海外客户对我们企业员工的职业健康保护越来越重视。如果我们达不到要求就无法通过供应商资格评定。”乐清法拉迪电气有限公司董事长郑巨荣坦言，对于高度依赖人力，创新力不足的传统制造业，破局“内卷”现状绝非易事。但客户的要求是悬在企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倒逼企业花更多心思去改善员工职场待遇、让科技赋能生产线。
转型路上的“反内卷”实践
从“卷生卷死”到竞相“反卷”，大厂这波猝不及防的超级转弯，让有的打工人又惊喜又担心。
一方面，这击中了不少人的职场内耗痛点。一位小红书上仅有61个粉丝的大疆员工，被HR提醒不要加班后随手发的“经历人生中第一次被赶出公司”的帖子，获得数千点赞。
图为大疆员工发的帖子。
另一方面，有些人担心这是一阵风，是一场“表演式”的反内卷。“来个大疆、美的和海尔的员工，真的强制不加班吗？回去后还要不要工作？……”社交媒体上，不少网友纷纷求证。
“招聘软件上应聘者的消息我都快回不过来了。大家问的最多的就是，你们公司真的只上4天半班吗？”3月12日下午，潮新闻记者刚走进子不语集团有限公司的办公楼，迎面就碰上了走路还在低头回复应聘者消息的公司人力专员胡志远。春节复工以来，他每天要收到数百条应聘消息，多的时候有近千条，应聘者的热情明显高于以往。
素以工作强度大而出名的电商公司，真的能落实四天半工作制？
一进子不语公司四楼，员工休息区墙上的大字最为吸引眼球：“着力构建企业与职工的利益共同体、事业共同体、命运共同体”。
据子不语集团3月5日发布的最新公告，2024年，该集团年度净利润将达到约1.4亿元至1.6亿元。
“扭亏为盈的业绩，是我们实行4.5天工作制的底气。”陈才雄说，2022年上市前，公司也和许多跨境电商公司一样，实行一周双休一周单休的工作制度。2023年，集团在业绩下滑，出现净亏损的压力下，开启战略转型之路。除了调整存货结构，布局新兴市场、聚焦打造多个核心品牌等策略之外，通过AI赋能各个业务环节，提升员工工作效能，激发员工创造力也是其中一环。
据陈才雄介绍，去年，该集团就已开始探索全员双休，部分员工上班不打卡制度。今年2月开始实施4.5天工作制并非强制，而是鼓励员工提高效率。完成既定工作任务的员工，周五下午可以休息。
记者随机走访了该集团业务拓展、设计、供应链等多个部门所在办公室发现，基本每个部门都用上了AI。例如，设计师们用AI搜集当下最潮流的款式并拼接出基础版样衣，再进行人工精改。供应链部门的工作人员会用AI精准预判补单数量，不仅减少工作量，还确保了供应链高效运作。此外，销售平台各项数据收集、分析，也为运营部门减负增效。
下午三点，到了公司的下午茶时间，办公室的氛围也活跃起来。在设计部，几个女孩子低声讨论着这周五下午去剧本杀还是踏青。“周五下午真的都能休息吗？”“包休息啊！周五中午12点，我们办公室灯都全关了，周末也不用加班。”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说。
“周五下午多少员工能休息？”走访中，记者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不同部门的负责人。总体来看，由于每个部门的业务旺季时段、员工工作效率不同，目前有的部门全员都实现4.5天工作制，也有部门大概半数员工可以实现。“当然也有特别忙碌的时候，全部门都无法休息，公司会给予奖金激励。”一位部门负责人说，新制度下，所有部门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各项工作不仅正常开展，而且员工的日常工作效率明显提高了。
在子不语，这场转型路上的“反内卷”实践仍在进行中。“如果2025年公司完成预设目标，我们还打算尝试4天工作制。”陈才雄说，价值是员工共同创造的，大家应当一起享受红利。
“反内卷”之风吹向何方
“反内卷的风，什么时候才能吹到我们公司啊？”这阵“反内卷”的风，也引发了不少年轻人的集体期待。
记者在400多人的杭州及周边企业HR微信群里做了一个小调查，发现目前能够下定决心“反内卷”的公司依然是少数。
“比如服装制造企业，想要增加产值的主要办法就是产量。如果用效率碾压工时，需要大量真金白银的投入去提升制造水平，不少企业现阶段还难以做到。”温州市服装外贸协会相关负责人坦言。
这一调查结果也与刘起贵的观点契合：当下，企业“反内卷”之风尚起步。
在刘起贵看来，企业能否有动力、能力反内卷，要看企业的竞争力来自哪里。如果是劳动密集型企业，那企业一定会通过各种制度最大化人力资源的贡献度。反观如今能够“反内卷”的企业，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科技含量相对高，产品端有优势，所以对人力资本减少投入的容忍度会更高。
“‘反内卷’的核心是企业要通过科技创新等手段来提升自己的劳动效率、盈利能力。同时，企业要有意识的重塑企业文化，重实效反形式主义，才能真正在企业效率和员工权益之间找好平衡点。”刘起贵说。
尽管挑战巨大，但“反内卷”之风依然努力吹进大厂之外的浙江企业里。
浙江动一新能源是一家典型的工贸一体化转品牌化运营企业。“反内卷”在这里，还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例如，在薪资结构不调整的前提下，非一线员工全员执行双休制度；一线员工则通过薪酬改革及效率提升来提高满勤月工资，提升小时工资，保障基层员工的权益；产品、ID等设计类岗位，约30名员工被强制要求试行4.5天工作制。从新工作制执行一个多月的效果来看，蓝领工人应聘络绎不绝；非一线员工工时虽然有所减少，但公司各项经营生产工作开展顺利。
“我们正在推动产品出海。传统的制造型企业的流程化工作模式并不利于创意的迸发，所以我们先让这批员工能够获得更多的工作自由度。他们可以选择一周中的任意半天休息，平时也可以去杭州、深圳的办公室办公。”动一新能源动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竺建达告诉记者，把更多的人力从流程化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并不是为了降本，而希望为公司带来更可持续发展的前进道路。今年，公司也打算引进更多懂AI的人才，提升公司数据采集、分析能力，助力员工提高工作绩效，推动公司夯实组织能力，以应对全球化品牌出海浪潮。
“反内卷”之风，方兴未艾。我们更期待从“公司内反内卷”起步，不仅仅是调整工时，更要进一步推动企业、行业间的“反内卷”，用技术进步和制度变革等打破“内卷化”的死循环，加快让公平竞争、有序竞争成为市场的主旋律。